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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雨在夜半悄聲停了。

於是，我走到陽台花園，路燈昏暗的射在柏油路上。涼氣隨著夜風讓我神清氣爽，即使這是夜半兩點多，在個已入睡靠海的小村莊中。

我打著赤膊穿著短褲坐在窗前，已廢棄的幼稚園長出的雜草延伸到房子的牆上，草中有我亂丟的菸盒及啤酒罐。我喜歡這個只有屬於我自己的時光，沒有多餘的情緒糾纏，我一個人，就可以坐一晚上。

總是帶本書，也許是一包或者半包紅色Dunhill，興致來的時候也許帶著酒。余秋雨的書總是看不膩，一天生活累積下來多餘的壓力，隨著吐出的菸在夜空中飄散。書看到一個段落，就閉著眼睛回會咀嚼，也許帶著筆電好讓我想到什麼就記下來，有時候會哼著老歌。這個爸媽已經慢慢忘記要照顧的花園，好幾次在這裡默默啜著眼淚，喝著悶酒。當然比較多時候，我在這裡沉澱日漸渾濁的心靈。

雨停的時候，突然湧上的失落，我對著天上說：『雨停的時候，我還有好多話來不及對妳說。』

可是我並沒有繼續說著什麼，因為我知道雨停了，妳也走了。風繼續吹了好些會兒，接著是一大段沉默。
揮別了陽光下的生活，遠遠的地平線帶走每天起床咬著牙根拉起的緊繃，像沒有人操縱的玩偶躺在桌上看著沒有星星的夜空。這時，好多話想要說。

高中以前從不覺得有那麼多話可說，而開心時，好像沒有多話的必要；落寞時，也沒有對象可以訴說；而夜深人靜時，說再多的話都是多餘。而心情真的需要那麼多言語來保留什麼嗎？但當一個人擁抱黑暗時，卻有好多話哽在喉嚨，莫名奇妙習慣起孤僻了。

聽說，自言自語是因為過於孤單造成的。是否如此我也不明瞭，於是帶著電腦把想說的話記錄起來，回頭再看這樣的文字品嚐起來是否苦澀空虛。這個習慣不知有了多久，發現從一年半前開始寫下的文字，咀嚼起來都帶點鹹。前年九二一那晚，和高中生活正式道別之前，我和好友坐在南寮一個岸邊喝著酒，細雨紛飛，瀰漫著莫名奇妙的寒冷。細雨讓眼前迷濛，我的心情更加的迷濛，因為在過幾天，妳就要離開我了。扣掉準備迎接新生活的期盼，我所剩的情緒全是酸到泛淚的捨不得。而朋友見我少有的心情不好，便拉著我去海邊夜遊。剛到岸邊，海風吹過我就潰堤了，雨輕輕飄著，遠方的燈塔靜靜立著，四周的住家沉沉睡著，浪聲時遠時近，我們倆人沉默不語。雖然好友是陪著我，但這裡的氣氛讓他不知所措的也跟著低落。我們喝著金黃泡沫，在蒼涼的午夜，如此孤寂的景色裡，我為了一個女人的離去而萎頓著，那是一個故事，值得這樣子作結尾。但而後我也不會要朋友再這樣的陪我了。

新生活的日子很快一天天過去，我也不再夜半因你而失眠，偶爾不小心觸碰到那些想念的點，突然失去言語能力，也會很快的苦笑一下，把腦海中的念頭轉向這人生中其他沒有你我共存的場景上。然而新生活遇到的新鮮逐漸麻痺，有時放空自己時，像是水面盪起璉洟的中心，彷彿靈魂出鞘的飛出了人群，鑽上了高空，盤旋在台北盆地上，然後往南望去，期盼也許在這時候，妳也向我這望過來。不習慣這城市因為空氣污染的溫暖，沒辦法中和它與生俱來的冷漠。

即使夏天常見的午後雷陣雨，我在教室對著窗外發呆。雨停的時候，我還是有好多話想對妳說。

而我來到的這個城市，讓我最不習慣的，莫過於人群之間的冷漠。春夏秋冬，除了衣著的不同，每天來往的人群都是同個死板的表情，沒有什麼能讓人留下記憶的價值。有時候在夜店狂歡之後，我看著忠孝東路上兩排聳立的高樓大廈，如同大多城市人心中豎立的高牆讓人怯步。於是我開始想念了妳也不會知道，因為我也漸漸的在堆起保護自己的牆瓦，一邊堆砌一邊想像著百年前的台北市街頭是什麼樣子？一定沒有這些高樓大廈，那當時這裡來往的行人，在春夏秋冬甚至每天的表情都有所不同呢？像我們當時還懵懂的情愛，不懂得怎麼保護自己，卻流露出最真摯的情感。

幾個月後我的愛情卻在這城市萌芽。
在天還沒亮的忠孝東路，在夜未央的陽明山上，在燈火未熄的八里河岸都留下了足跡。穿梭在擁擠人潮，我們在小咖啡廳裡，別桌正在嚴肅的談著生意，而我滿臉笑容的喧鬧。即使認定這城市多麼冷漠，畢竟是我這段感情起始的城市，於是無怨尤的接受它快速的節奏和冷漠的溫度。我曾經想過，有天這世界悄悄崩塌了，在這一片斷岩殘壁中，應該還找的到因我們愛情而萌芽的那朵野花，迎風而舞，遇雨則羞。

這感情在幾個月後就被場大雨給澆熄了，雨持續下了一年，留我在這泥濘中掙扎。

然而在雨停的時候，我依然有好多話想對妳說。

後來我所能做的，就是日復一日的保持著一樣的步調，相同的頻率。在這快速流動的城市中，我無從清理自己的傷口，也沒有空檔撿起散落一地的記憶，只好沿著每個大十字路口，隨著人群漂流，等待有人伸出援手。

這就是我後來想對妳說的，茫茫人海中我等待著救贖。
然而這場雨茁壯了我的悲觀。

太陽出來的幾個月後，我悄聲的離開。無所謂，這個城市也不會因此有何改變，只是我低著頭離開，是害怕某些人從我眼中看見難以釋懷的悲哀，最真實的一面只屬於自己，而留下最美的就好，即使是假象也沒關係。一直以來習慣安靜走著，不管是車水馬龍的台北街頭，還是這九降風陣陣掃過的山坡，我靜靜的走著，細數著自己的節奏，算著妳浮現在我腦海中的頻率。

雨停的時候，突然湧上的失落，我站在新竹靠海的小村莊遠眺海平面，夜風呼嘯而過帶來規律的浪聲。這季節天氣陰晴不定，連帶影響著心情，於是又點起了菸，融入這沒有星空的夜晚。電腦打開，我想多留下幾句心裡的言語。

雨停的時候，突然湧上的失落，是因為我知道妳走了。風帶來的溼氣越來越少，陰暗的夜空也逐漸黎明。而我等待著，等到下個日落，也許妳伴踩著雨滴回來。那是多麼簡單的期待，春末的晚風輕拂過，菸灰掉落，幾個霎那間，留下了幾句意味深長的段落。

雨停的時候，突然湧上的失落，就是那麼簡單明瞭的悸動。我在陽台看著夜景，聆聽自己的心靈，菸配著水酒入喉，我仍舊有好多話想對妳說。

但那些道不盡的，卻不是思念。




B.C.



*清晨五點四十三分，我在紅樹林的岸邊看著日出。*